| 谷川俊太郎

诗歌节选

去见“我”

太阳西下

听着蛙声

一铺上被褥入睡

我和“我”就变成了（闪耀宇宙的碎片）

某种景象

飘浮于濒临死亡的蓝天一隅

大海上升悄悄逼近山峦

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安息

“神”真的存在吗？

还是已经死去？

世界末日是如此的宁静而美丽……

——这是我想写下的句子

语言里只有我的过去

却怎么也找不到未来

早晨

打开电脑

发呆了一会儿

意想不到的语言浮现

就好像水泡一样

二×十

在譬喻不可救药的绚烂之后

沉默中途收场

意思呼唤着意思

忍受不住黄昏的孤独

夜越来越深

明天在底层冒出淡淡的烟

诗人的亡灵

诗人的亡灵旁边是犀牛的亡灵

纳闷地窥视着邻人的脸

不知道与诗人同是哺乳动物的犀牛说：

人啊，请你给我唱一首摇篮曲

不要区别亲密的死者与诗人

维护诗歌兼及小说何以无聊

小说在找灵魂出口急得发疯时

诗用不分宇宙和旧鞋子的懒洋洋声音唱着歌

在用祖先神灵口耳相传的歌曲中兴高采烈地穿越时空

朝着人类不会灭亡的方向

只变成语言

山发呆地蹲下

港口在薄云的天空下

仿佛盘算着什么

“音之河”

暮色慢慢地顺着环绕大厅的树木落下

语言的秩序一点点地退回布景

我们在耳边感受到

世界充满矛盾的温情叹息

走向音乐——少年5

我通体透明

我的心情藏在桃色内脏深处

扩展到宇宙的边际

向着前方散落

是人——少年6

我是个上了年纪的少年

是尚未出生的老人

无所不知的太阳

从几亿年前就默默地为我发光

我是人

不是鬣蜥也不是蘑菇

时而想变成积雨云

时而又憧憬着抹香鲸

姐姐去年离开了这里

留下用凹了的口红

我可以哪儿都不去

因为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这里

音乐之二——少年11

第一个音节是何时诞生的

在宇宙真空的中央

它仿佛是什么物体发出的暗号

悄然而神秘

纵使天才也不会创造音乐

他们只是对意义捂住耳朵

却对源自太古的静谧

谦恭地竖起耳朵

不死

你飞翔

俯瞰交替的王朝

蔑视几团蘑菇云

被重力嫉妒

朝向不死

和兔子

兔子就在

那个空白处

倾听

混杂在风中的

那仿佛渐渐老去的预言之歌

树下

月光照耀

阳光倾注

星星旋转

谁也无法决定此地为何处

更无人知晓抵达这里的路

继续写

电车行驶在溪谷边的单线上

猴子们放弃了进化

令人怀念的风笛声也已远去

我只能继续写诗

沙发上母亲让婴儿含住乳头

白天的街角突然发生爆炸

在新的早晨传来喧闹的意见

看漫画的少年绷着脸

那个该怎么说呢

正史里只有英雄齐聚

充满瑕疵的旧影像放映着

我只能继续写诗

看不到结局是由于

不知道开始

我每天怀疑着相信的事

只有天空仿佛救赎一样展开

与无处可去的垃圾一起活着

忘却失踪者的名字

把供奉祭坛的东西作为抵押

辨不清纳米和光年的差别

被赞成和反对追问得喘不过气来

依旧交换动摇的心情

为了追求比意义更深的至高幸福

我只能继续写诗